

她像一弯被风吹散又轻轻合拢的月亮,一生浮沉,却始终温柔地发着光。 1937年,豫北平原的麦浪刚刚染上金黄,她在一个殷实农家出生。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女儿,是三个兄长护在身后的妹妹。她读过诗书,眉目娴静,笑起来时眼底有清澈的光。后来她嫁了人,对方是温文尔雅的单位领导,他们书信往来里藏着“愿同尘与灰”的誓言,还生了一个眉眼像她的小女儿。那是她一生中最明亮的几年,光落在她的绣花鞋上,都格外温柔。 可时代的风太大了。丈夫被划成右派的那年冬天,父亲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要她离婚。她跪在雪地里哭,最终还是在立春那天,嫁给了邻村一个贫下中农。那人比她大七八岁,眉目周正,可家里穷得连一床新被子都没有。她从此坠入另一种人生——生下四个女儿一个儿子,饿得啃过树皮,深夜缝补破旧的衣衫。偶尔她倚着门框发呆,眼神空茫茫的,像在望向很远的地方。后来她开始出现癔症,有时哭有时笑,但天一亮,又继续佝偻着腰生火做饭。 苦难从未宽恕她。第二任丈夫患癌去世,小女儿夭折,唯一的儿子十二岁那年被车祸带走。她坐在门槛上,不哭也不说话,只是一遍遍摸着儿子留下的旧书包。那年她刚满五十,头发全白了,像一夜落了雪。 命运到底不忍心彻底抛弃她。兄长为她牵线,嫁给了城里一位退休的机关干部。那位先生温和儒雅,会为她读诗,陪她在夕阳里散步。他懂她低头时的苦涩,也爱她微笑时眼角的细纹。她终于又穿回了料子细致的衣裳,用青瓷杯喝龙井,在窗明几净的客厅里插花、写字,过了二十多年安宁日子。 直到2013年,阿尔茨海默病如雾般漫来。她开始忘记事情,却总记得给丈夫衣襟别上一枝桂花。老先生察觉自己大限将至时,悄悄叫来她的四个女儿,第二天便在睡梦中安然离去。 可她最后的归宿,终究没有被温柔托住。四个女儿谁都不愿长久收留她,她像一件多余的旧物,被轮流安置在不同屋檐下。她总是惶惑地抓着衣角,问“这是哪里”,眼神湿漉漉的,像迷路的孩子。最后那段时光,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,夏日的风穿过空荡的窗,吹在她裸露的、嶙峋的身体上。 她走的时候,没有告别仪式,没有墓碑,甚至没有一滴眼泪。只有晚风轻轻吹过,像在哼唱一首被遗忘的歌。 —— 她这一生,像一片飘零的落叶,被时代的狂风一次次卷起,又落下。她善良、温顺,承受了太多苦难,却始终未曾失去内心的光芒。她值得被记住,值得被温柔以待。愿她在另一个世界,找到永恒的宁静与安宁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