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半的风，总带着几分凉意。傍晚时分，天边的云霞渐渐褪去亮色，街角的路灯还未亮起，已有老人在巷口的空地上，用白石灰轻轻画一个半开的圆圈 —— 这是中元节特有的仪式，圆圈朝着家的方向，像是为远行的亲人，留一扇归来的门。我站在一旁，看着那圈浅浅的白痕，忽然想起小时候，奶奶也是这样，牵着我的手，在月光下画圈，一边画一边说：“等会儿烧了纸，你爷爷就能收到了，他在那边，也盼着咱们呢。”

中元节，又称 “鬼节”“盂兰盆节”，在民间的记忆里，这是 “阴气最重” 的日子，也是阴阳两隔的亲人得以 “相见” 的时刻。老人们说，七月十五这天，地府的门会打开，逝去的祖先会沿着熟悉的路回家，看看在世的亲人，也等着收下子孙送去的 “钱粮”。于是，每到这一天，家家户户都会备上纸钱、香烛，或是去墓地祭扫，或是在家门口烧纸，用最朴素的方式，把思念折进火光里，寄往另一个世界。

我第一次真切感受中元节的意义，是在爷爷去世后的第一个七月半。那天放学回家，看见奶奶在阳台收拾东西：一沓沓黄纸被叠成整齐的方块，上面用铜钱模板印着 “冥币” 的纹路；几沓折纸衣被叠得方方正正，有蓝色的褂子，还有黑色的布鞋 —— 都是爷爷生前常穿的样式。奶奶的手有些颤抖，叠纸的时候，时不时会停下来，用袖口擦眼睛，嘴里还念叨着：“你爷爷一辈子节省，给他多备点，省得在那边不舍得花。”

傍晚时分，爸爸在楼下的空地上画了圈，点燃了香烛。火苗窜起的时候，我看见奶奶把纸衣、纸钱一张张放进火里，动作很慢，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“他爸，天冷了，你把衣服穿好，别冻着。”“家里都挺好的，孩子学习也用功，你别牵挂。” 她的声音很轻，混在晚风里，像是在和爷爷拉家常。我站在爸爸身边，学着他的样子，把纸钱一张张添进火里，看着纸灰在风里打着旋儿往上飘，忽然想起爷爷在世时，也是这样在夏夜的院子里，给我讲过去的故事，手里摇着蒲扇，驱蚊的烟火也是这样轻轻飘着。那一刻，眼泪没忍住落了下来，原来所谓的 “寄哀思”，不是刻意的悲伤，而是某个瞬间，突然想起那些再也见不到的人，想起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。

后来我长大了，离开家乡去外地工作，中元节常常无法回家。去年的七月半，我在出租屋的阳台上，用手机打开了网上祭祀平台，给爷爷建了一个小小的 “纪念馆”。上传照片的时候，我翻了很久的相册，最后选了一张爷爷七十岁生日时的照片 —— 他穿着蓝色的中山装，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，手里捧着我送的生日蛋糕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。我在平台上给爷爷 “献” 了一束白菊，又 “点” 了一盏电子灯，在留言框里写：“爷爷，我今年工作很顺利，就是有点想您做的红烧肉了。您在那边，一定要好好的。”

写完之后，我站在阳台上，看着楼下车水马龙，路灯一盏盏亮起，忽然觉得，无论是传统的烧纸，还是现代的网上祭扫，形式其实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，我们愿意停下脚步，把心里的思念说出来，愿意记得那些曾经爱过我们、也被我们爱过的人。就像奶奶常说的：“只要还记得，人就没有真的离开。”

今年的中元节，我回了家。奶奶的身体不如从前，但还是坚持要自己叠纸衣。我坐在她身边，帮她递纸，听她讲爷爷的故事 —— 讲他年轻时如何在工厂里加班，如何省下钱给家里买粮食，讲他第一次带奶奶去城里时，紧张得连路都不敢走。暮色渐浓，爸爸在楼下点燃了香烛，火光映着我们的脸，纸灰飘向夜空，像是一颗颗星星。我忽然明白，中元节的意义，从来不是 “封建迷信”，而是给我们一个机会，去怀念，去感恩，去把那些藏在心底的思念，好好地传递出去。

夜渐渐深了，巷口的祭祀渐渐散去，只剩下零星的火光还在闪烁。奶奶说，等纸烧完了，要把剩下的灰烬埋在土里，这样对环境好。我帮着爸爸收拾，手里捧着温热的灰烬，忽然觉得，那些逝去的亲人，其实从未真正离开。他们的爱，藏在我们的记忆里，藏在我们对生活的热爱里，藏在每一个像中元节这样的日子里 —— 只要我们还记得，他们就永远活着，永远在我们身边。

一纸灯火，遥寄哀思。这个中元节，愿所有思念，都能抵达；愿所有故人，都能安好；愿我们，都能带着爱与回忆，好好生活，不辜负那些曾经的陪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