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云里的暖

这城市的黄昏，总偷着姥姥家红枣树上的光。

站在阳台看落日沉进楼群，橙红云团像揉碎的糖，洇得半片天发暖。风裹着秋凉掠过，却没捎来家乡火灶台的里烟火 —— 这是离开姥姥的第七个秋天，第七场相似的晚霞。

十二岁前，我的黄昏永远和门口那棵红枣树绑在一起。放学铃落，我蹬着自行车走在坝上，车铃惊飞枝桠的雀，抬头先撞见姥姥倚门的影：藏青布衫挽着袖，温黄的手攥块刚出锅的红薯，糖油渗在旧围裙上。“慢点骑，” 她的声音比红薯烫，“这天红得像你偷藏的糖。”

我把车靠在红枣树旁，掌心裹住半块暖。红薯糖心是融开的蜜，咬开有糖丝轻响，抬眼时云软如棉，落日浸在糖浆里，连电线杆的影子都发甜。姥姥搬马扎坐在树下，看我啃光红薯皮，再摸出皱巴巴的橘瓣糖：“留着路上吃。” 她指尖嵌着灶灰，蹭过我嘴角糖渍时，糙得像红枣树的皮，却暖得焐热风里的凉。那时黄昏没有尽头，云烧得慢，风裹着炊烟，雀鸟翅膀都沾糖味。

后来暖跟着落日沉了。姥姥走的那天也是黄昏，我攥着她塞的糖，看云一点一点暗下去，糖在掌心化得发黏。红枣树落叶满地，风卷着碎叶跑，没人再喊 “慢点骑”，也没人说 “像你偷藏的糖”。再后来搬离坝坡，红枣树埋进新墙，城市黄昏总缺少家乡火灶台里的烟火。

此刻风钻过窗缝，我摸出便利店的糖，甜得晃眼，却没有灶灰的糙味。楼底传来喊孩子吃饭的声，像极了姥姥的调调。我往掌心哈气，仿佛又摸到烫软的红薯、布衫的褶皱、红枣树皮的糙 —— 原来思念从不是空望，是晚云里的暖，是糖心的甜，是走了很久，仍被那团烫人的光撞个满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