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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至祭

2025-12-14 20:23 · 天堂念 · 内容发表自《天堂念APP》

每年冬至前一夜,我总梦见那尊小小的、被烟熏得眉眼模糊的灶神像。它贴在老屋灶头的正上方,在长年累月的蒸汽与油烟里,渐渐褪成一种温暖的赭褐色,唯有那双用墨笔点出的眼睛,在昏黄灯光下,仍幽幽地、定定地望着你。于是我便醒了,知道是那日子又近了。

记忆里的冬至,是从祖母凌晨三点的脚步声开始的。那脚步轻,却沉,是一种压在心上的、庄重的窸窣。她会先去井边“请”水,那水须是活水,须在天亮前挑回,带着地底未散的暖意与星月的清辉。我常趴在窗沿,看她的身影在墨蓝的天色里移动,像一枚谨慎的、虔诚的剪纸。

真正的仪式,是从擦拭开始的。八仙桌从厢房中央被郑重地抬到厅堂正北,那块平日舍不得用的枣红绒布,此刻便庄严地铺展开,拂去一年积下的、看不见的尘埃。接着是那套祭器:锡制的烛台、锡制的香炉、锡制的酒盅。它们沉睡在樟木箱的深处,身上覆盖着柔软的旧绸布。祖母把它们一件件请出,用泡了檀木屑的温水,里外细细地揩拭。水是温的,她的手指却冻得发红,动作慢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肌肤。烛台要擦到能照见模糊的人影,香炉内壁不能留下一丝去年的香灰。这擦拭是无声的,却又震耳欲聋——你仿佛能听见,一种被日常生活磨钝了的精神,正在这反复的摩挲中,重新变得锋利而明亮。

祭品是另一场静默的演出。三牲是早已备好的,鸡要羽毛鲜亮的童子鸡,鱼须是完整的、鳞片闪着银光的鲫鱼,一方五花肉被红绳系得方正正。但最叫我着迷的,是那些米粉做的“果”。染成朱红的寿桃,捏出精细褶皱的鲤鱼,还有用木模磕出的元宝与如意。它们被祖母巧手摆成一桌微缩的、丰饶的人间。她从不言语,只是摆放,调整,再调整,直到那桌上看不见的“气”流转得顺畅和谐。她常说:“祖宗们回来,先不靠闻,是靠‘看’这桌面的心意齐不齐整。”那心意,便是一种近乎严苛的秩序之美,是献给另一个世界的、无声的礼仪。

天色将明未明时,烛火终于被点燃。不是电灯那种霸道的亮,是两朵在凝滞的寒气中微微颤抖的、毛茸茸的光晕。父亲领头,我们依序跪下。那一刻,厅堂里平日熟悉的一切——掉了漆的柱子、有水渍的墙板、吱呀作响的楼板——都隐入了沉沉的黑暗里,只有这方被烛火照亮的祭桌,像漂浮在时间之河上的一座孤岛,璀璨,肃穆,不可侵犯。香烟笔直地升起一段,然后散开,融成一片氤氲的青云,笼罩在祭品上方。在那烟雾里,饴糖的甜、酒醴的醇、檀香的清苦、以及冬日早晨特有的凛冽寒气,全部交织在一起,成为一种难以言喻的、通感的氛围。它不冲鼻,却沉沉地包裹着你,像一袭看不见的、厚重的礼服。

我们磕头前额触到冰冷的砖地,那一瞬的凉意直透天灵盖。父亲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、低沉而悠缓的声调,开始念诵祝文。那不是平日的话语,是某种古老的歌谣,每个字的尾音都拖得很长,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、消散,仿佛不是念给活着的人听,而是要穿透什么,抵达一个极其遥远而幽深的地方。我偷偷抬起眼,看见烛光在祖母平静如古井的脸上跳动,她的嘴唇微微翕动,却没有声音。那一刻我忽然觉得,跪在这里的,不只是我们这几个单薄的身躯;我们的背后,仿佛依序站立着无数模糊的、叠影般的身影——父亲的父亲,祖母的母亲,以及更久远的、连名字都已湮灭的先人。他们通过这仪式,这香烟,这祝祷声,短暂地归来,与我们共处于这烛光摇曳的方寸之地。

仪式收束于那叠黄表纸的焚化。火焰轰然腾起,比烛光炽烈百倍,贪婪地舔舐着纸页,将上面朱砂写的密语与金箔叠成的元宝,一并化为翻飞的、带着火星的黑蝶。热气扑面而来,驱散了跪拜时浸入骨髓的寒意。祖母这时会轻轻说一句:“祖宗们领受了,收了钱粮,保佑家门平安。”


纸灰渐渐冷却,变成一层轻盈的、一触即碎的灰白雪。最后一道程序,是“散福”。撤下的祭品,须分食给每一个家庭成员。我总能分到一只小小的寿桃,染红的尖嘴上,还粘着一粒芝麻。咬下去,米粉粗糙而实在的甜意在口中化开,混着方才呼吸过的香火气,那便是童年里,冬至最真切的味道。祖母看着我吃,眼角的皱纹舒展开,说:“吃了冬至圆,就算长一岁了。”

多年后,我离了那座老屋,也离了那套繁缛的礼仪。城里的冬至,往往缩略成一碗速冻的汤圆,在暖气过足的房间里,甜腻地滑下喉咙。快捷,却无味。我曾以为,是那仪式本身让我怀念。直到有一年冬至,我因事滞留在北方一座陌生的城市。夜里风雪大作,我躲在宾馆窗前,看外面混沌的世界。那一刻,一种无根的恐慌忽然攫住了我——我在这广大的天地间,竟找不到一个属于自己的、确切的坐标。

鬼使神差地,我走到空无一人的餐厅,用桌上的白糖,在光洁的桌面上,慢慢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。然后,我对着那圆圈,想象着烛火、香烟、还有那碟冰冷的、染红的寿桃,静静地站了很久。没有祭品,没有祝祷,甚至没有一炷香。可就在那近乎可笑的寂静里,在老北风拍打窗棂的呜咽声中,那股熟悉的、由甜、醇、苦、冽交织而成的“通感”,竟隔着千山万水,依稀地回来了。它如此微弱,却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,猛地拽住了我不断下坠的心神。

我忽然明白了。我们年复一年,在至暗的时刻,擦拭那些蒙尘的器皿,摆出那些繁复的祭品,诵读那些无人听懂的歌谣,究竟是为了什么。或许,并非全然为了取悦那些虚无缥缈的祖先。那擦拭,是在擦拭自己被岁月磨蚀的敬畏之心;那摆放,是在纷乱的人世间,为自己岌岌可危的精神秩序,进行一次庄严的年度确认;那叩拜,是将自己谦卑地、暂时地交托出去,以确认在血缘与时间的链条上,自己并非一个孤独的断裂点。

冬至一阳生。那“阳”,或许不仅是自然界的阳气复苏,更是人心深处,在经历一年风霜磨损、在年关将近的惶惑与疲惫中,急需一次清点、抚慰与重新出发的“阳气”。那祭,表面上是祭奠逝者,实则,是一场生者为自己举行的、静默而盛大的精神加冕。它赋予无常岁月以庄重的节律,在寒冷的极致处,为我们画下一个温暖而确凿的起点。

窗外的雪还在下,而我心中的那场冬至祭,或许从未真正结束。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,在我每一次于茫然中试图擦拭生活、安顿身心时,幽幽地,归来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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